風中的藺草香

2015-01-06・生活提案

文‧攝影/康椒媛

種植藺草如同種稻,需水生環境。承襲傳統種植方法,四周間隔四十五公分的距離,每四、五株一穴,當天就能生得三公分高,隨著地下莖延伸發芽,繁殖很快,長滿所有的株距之間,收成時已是滿滿一片,密度讓蟲無法生存,因此不用農藥。適度的肥份管理,一年一期作可三收,農曆過年前後插秧,國曆六月、八月、十月各有一收,前二收時留著草根繼續生長,以上割除;其中二收品質最好,較無初生之時的成長壓力,已有基礎之中只須努力吸收陽光往上生長、往下茁壯根系,收成平均可達一百八十公分長。(圖/台灣藺草學會提供)

一九五○年代,新竹至彰化沿海一帶的女性多以藺草編織為業,當時蓬勃的程度,甚至在編織重鎮苑裡早期就傳唱著一首「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歌謠。以傳承藺草文化為理念的台灣藺草學會,葉文輝理事長說起兒時的苑裡幾乎是以藺草為家庭主要的經濟來源,他回憶:「睡覺前媽媽、姊姊還在編,睡完一覺起來媽媽、姊姊也還在編。」忙碌時節,婦女們的收入比丈夫還要多也穩定,也有男性會在農閒時跟著編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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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苑裡的家家戶戶裡可見婦女們低垂著頭、席地而坐編織藺草。如今,設立在山腳社區慈護宮的台灣藺草學會,每個工作天都有近二十位藺草編織師傅席地編織,趕著訂單。除此之外,苑裡火車站附近的天下路一帶,其中最為聞名的謙昌、振發帽蓆行,仍在收購苑裡鎮邊緣村落的家庭織品。

苑裡婦,一何工,不事桑蠶廢女紅,十指纖纖日作苦,得資藉以奉翁姑,食不知味夢不酣,人重生女不生男,生男管向浮梁去,生女朝朝奉旨甘,今日不完明日織,明日不完繼以夕,君不見千條萬縷起花紋,織成費盡美人力。─ 蔡振豐,〈苑裡蓆歌〉

家鄉的香味

清朝雍正年間,苑裡的平埔族其中一支道卡斯族的婦女發現了當地特有的三角藺品種,其柔韌的質性適於綁縛、製作提袋、析成更細的纖維,也開展了藺草編織的生活文化。藺草的吸濕、透氣性強,經過日曬具有香味可作驅蟲之用,隨後發展睡臥用的草蓆等貼身織品,葉文輝補充:「吸濕性為一般草種的二至三倍,藺草的香味是,草在香味就在。」由於質感細緻,海與陽光相合的草香歷久不散,普遍受到喜愛,清朝開始已是外銷主力,經常做為貢品、伴手禮,從大甲的大安港出口至中國廣東、廈門一帶,甚至上海、北京等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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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紙盒上罩原本於下面加束帶作為綁束面紙盒之用,客人希望有一體性,因此加了底蓋,完成需時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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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草收割後須經過四至五天日曬至完全乾燥,期間不能淋到雨,一遇水就成為瑕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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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層圓坐墊、方坐墊。早期由收購的販仔提供編織式樣的樣品讓婦女照著編織。

為了便於管理與採收,於是將野生的藺草轉作於水田。一九○八年,植物學家島田彌市在其《大甲藺及同製作品調查書》中提出,藺草適合生長於苑裡溪以南、大安溪以北之間距離不到二十公里的範圍,生長條件讓整個藺草產業鏈更為緊密,得以家庭農業的規模持續。葉文輝說:「小女孩六、七歲跟著母親學習編織,男孩跟著父親種植,家裡要用多少藺草,自己種;所以苑裡的藺草沒有大面積的種植。」以單純的一戶家庭來估算,每戶每年約能編織二千斤的乾藺草,約需一分地;為了保存完整的產業文化,台灣藺草學會持續復耕藺草,二○一四年的種植面積達二、三百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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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治時期,出口至日本的提袋主要是製成蓆塊仔或草板仔的面料,送至日本加工成品。台灣藺草學會裡的編織師傅也會先編好面料,再裁切成需要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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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織時,可用磚塊、木夾條壓著固定住才好編織,特別是製作小型織品。此為最單純的平面編織一壓一(底一)織法,即取上下各一枝草交叉編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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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織前,須先依織品需要的細度以細針進行析草,苑裡的三角藺一般可析成三根纖維。析好的綁成一束,放在石板上,噴濕後以木槌搥草,將草搥軟後再將草揉散。

文化關係的傳承

隨著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以及其內需蕭條,一九七二年日本與台灣斷交,彼此之間自日治時期往來建立的通路逐漸消失,而台灣的內銷市場尚薄弱。一九七○年代,台灣的石化工業萌芽開展,塑膠製品快速取代手工織品,原本以操持家務、手工業為生的婦女放下手邊工作,大批轉往工廠就業。三、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一代,已經難有跟著母親編織藺草的兒時經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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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好天氣,慈護宮外的空地鋪著已編好、略濕的織品,編織師傅彭秀霞說:「太陽是藺草最好的朋友,不時拿出來曬,就是最好的保養方式,別無他法。」也讓尚呈青綠色的藺草轉為金黃色,乾了後再燻以硫磺上色,也比較不會有蟲蛀問題。台灣藺草學會裡負責藺草材質研究的鄭巧郁正在初步實驗,當藺草發霉後擦除,恢復原本乾燥的狀態,色澤是否有變化。她說:「整理材料的過程,會散落一些,編織阿嬤會一根一根撿出來。」早期藺草是珍貴的材料,除非是死尾(從土裡往上長出的部分)很容易斷,才會捨棄,也讓她更珍惜這個材料。

山腳社區發展協會以發展社區永續的關鍵產業為目標,先後成立台灣藺草學會、愛藺工坊,有別於過往年代以藺草經濟價值為優先,也將產業文化應涵蘊的社區文化、家庭文化之傳承意義凸顯出來。七十六年次的林宥均已在協會服務兩年,照顧父母是她回鄉最原初的考量,林宥均說:「藺草是用看的傳承,看媽媽怎麼做,在身旁跟著做,假設有一天媽媽不做了,其他沒有學到的就是不會了。藺草,根本上是緊密關係的傳承方式。」文化是生活記憶的累積,傳承的是一種關係的文化,母親與女兒之間靠著眼色學習編織,家戶之間靠著編織維繫整個村莊的發展,夫妻之間也由於藺草而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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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藺草學會裡最資深的編織師傅劉彩雲,三十一年次,國小三、四年級時開始幫忙,功課寫完就幫忙做,那時母親常做五尺寬的草蓆,劉彩雲說:「做兩三件草蓆,過年時做衣、買鞋都有。」編織藺草是要能坐得住的工作,「坐著最辛苦,手也會痛,要不時伸一下。」光是編前整理藺草(包含勒草、剝草褲、析草、搥草、揉草等工序)就要一兩天了。目前學會裡最年輕的編織師傅是一位四十八歲的媽媽,其他平均在五十五歲以上。林宥均說,苑裡街上還有一位九十二歲的阿嬤在編織。

下午三點多,門外傳來響亮的跑步聲,山腳國小的學生每週一次來到台灣藺草學會開始鄉土課程之一的課後學習,孩子們紛紛放下書包、找出自己上個禮拜的作品,跟著編織阿嬤席地而坐學習編織,一個孩子說:「做好要送給阿嬤!」隨著起風,飄著一股草香,冷冽振大的風也吹不走這種家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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